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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现代觅求》序 ----- 杨正润

美国传记理论家坎道尔(Paul Murray Kendall)在其名著《传记艺术》中说,那些优秀的传记作品能够“从冰冷的故纸堆中引发出温暖和鲜活的生命”。其实,评论家对传记作品,特别是对自传作品的解读和评论,同样可以产生这样的效果,他们剥离表象、深入底蕴的剖析,旁征博引、独具慧眼的解读,同样可以让读者重新感受到已逝生命的“温暖和鲜活”。

读庆标的这部《自我的现代觅求》就有这样的感受:我们如同在观看新文化运动兴起后20年间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一幅群体画像,特别是其中的郁达夫、巴金、郭沫若、吴宓,他们的音容笑貌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举手投足有声有色。庆标从中国自传第一个黄金期里出现的近百位作家中选择出这4位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他们都是新旧交替时期的知识分子,身上充满矛盾,反映了那个时代固有的特点;他们又各具个性,有自己独有的价值选择和人生道路。在庆标的笔下,我们看到郁达夫集“零余者”和反抗者于一身,他具有文人传统的家国情怀,也要求西方式的个性解放,但又自卑、困惑、颓丧,始终处于自我分裂的状态;巴金以“讲真话”为旗帜,显示出强烈的社会批判意识,以对社会和家庭黑暗的揭露体现责任感和启蒙精神,不过他的“讲真话”和“忏悔”又是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反映了他的软弱和妥协;郭沫若自传的内容、思想和风格在不断变化,这是由于他身份的变化:从启蒙者成为革命家,再成为政客,其中虽也显示出矛盾和分裂的痛苦,但都被他善变的性格所调和;吴宓本性保守而又具有浪漫气质,他以道德家自命,就不得不压抑强烈的性苦闷,他有知识分子救国济民的人生目标,并且努力维护自己的形象,其实迂腐而脱离实际,不时陷于尴尬和窘境。对这4位传主的分析是本书中最成功、也最有趣的部分,庆标为人沉静多思,对文本的细读常有独到的发现,显示出他的文学悟性。

庆标对理论也有强烈的兴趣,近二三十年西方出现的一批自传研究的论著,他都认真收集和研读,这使他具有开阔的眼界,可以运用新的研究方法。他选择了一个视角:卢梭的《忏悔录》同1917-1937年间中国自传的关系,其中又以同卢梭关系最为密切的几位作家为重点,以他们文本中的“身份”为考察的中心。这是一个极佳的切入点,因为卢梭是西方现代自传的奠基者和重要代表,他的《忏悔录》是介绍到中国最早、也是对中国现代自传产生重大影响的作品。庆标发现,这几位作家虽然都熟悉卢梭和他的《忏悔录》并受其影响,但是他们的生活的时代、环境和文化传承同卢梭又有重大的差异,他们同卢梭的关系具有复杂性:郁达夫赞颂卢梭但只能片面地效仿;巴金对卢梭怀有终身的崇拜但难以克服其间的差异;郭沫若出于自己身份的变化对卢梭从推崇、模仿到否定;吴宓对卢梭表面道德化的批判而行为、气质又颇有相似。独特的视角和“身份”概念的应用使庆标避免了传记史研究中的俗套,为刚刚兴起的中国比较传记研究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范例。

庆标从事自传和传记研究迄今已8年,他始终目标如一,专心致志、无所旁骛。这部著作是他辛勤劳作的成果。中国的传记已经进入新的黄金期,传记研究的潮流已经启动,庆标是其中出色的一位,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出更大的贡献。


2013年12月于黄浦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