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山奎南游，移居金华，就是那座“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的文化名城。未及一年，山奎给我寄来了他的《精神分析与西方现代传记》，面对着即将付梓的这部书稿，我感到非常欣喜。

山奎所研究的是西方现代传记中最重要的课题之一。精神分析学的奠基之作——弗洛伊德的《梦的解释》问世于1900年，这一年既是两个世纪的界线，也大体上可以看作西方学术的分野，正如人们常说的，它是一部改变历史的著作，也是从19世纪下半叶开始的西方学术变革最重要的标志之一。弗洛伊德的学生厄涅斯特·琼斯曾全面论析精神分析对西方学术思想的巨大影响，其中包括临床医学、哲学、人类学、生物学、社会学、宗教学、文学和艺术等十个方面；但是我们今天看来，琼斯当时还没有注意到一个十分重要的领域：传记。

西方现代传记的出现以鲍斯威尔的《约翰生传》为代表。这部作品基本具备了现代传记的主要特征：不但叙述传主的生平、描述出他鲜明的个性，而且对传主进行了相当深入的解释。“解释”是传记的要素之一，特别是现代传记的标志；不过鲍斯威尔解释约翰生的人格时，主要还是着眼于时代的特点和传主的经历，这种方法仍然是传统的。

使传记中的“解释”发生了根本改变、而具有了当代特征的，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20世纪被称为“传记革命”的时代，这场“革命”的发生有着复杂的背景，精神分析学的影响则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弗洛伊德对梦的解释，从本质意义上来说，就是对人的解释，他通过解释梦，也解释了人的心理机制及其对人类行为的影响，进而解释了人类文明的起源。弗洛伊德也为自己的理论作出了示范，他的《达·芬奇》着重解释一位伟大人物的人格形成，尽管其中没有完整的传主生平、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传记，对达·芬奇解释也未必能为人们普遍接受，但是它也预示了西方传记发展的新的方向，深度的心理学解释从此成为西方传记的显著特点。

在弗洛伊德之后，精神分析的影子在西方传记中或隐或显、随处可见，一些传记家向弗洛伊德学习，用俄狄浦斯情结、或是性理论和精神病理论来解释传主，更多的传记家则从弗洛伊德那里得到启发，用传主童年时代的经历来解释其一生。精神分析在改变着西方的传记观念，而诸如传记的真实性、传记的伦理规范以及传记家和传主之间的主体关系等一系列的问题也都因为精神分析学的介入而引起人们更多的思考，从而大大推动了现代传记理论的发展。

山奎的这部著作对这些问题都进行了相当深入的研究。国内还没有人做过这项工作，在国外关于精神分析同传记关系的论著可谓汗牛充栋，但是这样综合的、系统的研究似乎也未曾有过，其难度可以想见。山奎脚踏实地，他首先广泛收罗资料，从弗洛伊德本人的著作和传记观点入手，再以具有代表性的西方传记文本为对象，在细读文本的基础上考察精神分析各方面的影响，最后剖析传记理论对精神分析的接受以及所产生的分歧和争论。山奎把文本分析同理论探讨结合在一起，以出色的思辨和综合能力，对纷繁复杂的西方现代传记史作出明晰、简洁的梳理，对传记同精神分析的关系择其要点进行剖析，作出客观而中肯的评价。

本书的原稿是山奎在我指导下完成的一篇博士论文，这篇论文答辩的时候，得到专家一致好评，被评为南京大学文学院优秀博士论文。但是山奎并不满意这一成绩，这些年来他又不断收集资料，对文稿反复修改，扩充了研究的范围，也深化了自己的观点。他以7年的辛勤劳动，向中国传记界奉献了这一重要成果，这部著作必将推动我国传记研究的发展，无论对传记学者和传记作家来说，它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我祝贺山奎的成绩，我也相信他不会停止前进的脚步。浙江师大有研究传记的传统，在那里正可大展身手，努力吧!不过我也要提醒山奎：双溪春好、颇可泛舟，也别辜负了那美丽的风光胜景啊!

2009年3月8日，秦淮河畔